作者 | 魏杰 清华大学创新创业与战略系教授，清华大学文化经济研究院院长
来源 | 企业家杂志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我国经济发展面临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对三重压力，我谈一点个人认识。  
总体来讲，需求收缩不是全面收缩，而是结构性的。究竟什么导致了需求收缩？大致有三个因素。 
一是新冠肺炎疫情，它导致了第三产业需求收缩；二是房地产，实际上房地产和需求有非常紧密的联系；三是基础设施建设，因土地财政受到影响导致这方面需求收缩。 
这三个因素，我只谈房地产需求收缩问题，以及未来如何解决。 
短期来看，房地产可能是需求收缩的一个重要因素。房地产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产业，因为房子有两重属性：一个是消费属性，它是用来住的；另外一个是投资属性，它确实能够保值增值。这两重属性导致了其产业政策跟一般产业不同。 
原则上，两个属性应以消费属性为基础，在消费属性基础上才有所谓的资本属性。不能让资本属性过度扩张，尤其不能让资本属性脱离消费属性，一旦资本属性脱离消费属性，必然形成泡沫，甚至导致整个经营风险的压力。 
所以从2020年开始，为抑制这种过度消费的资本属性，中央推出了四条对策。一是要求所有房地产商的杠杆率必须控制在“三道红线”以下。二是金融机构给个人购房放贷以及房地产贷款不能超过所规定的上限。三是提出将要开始试点推行房地产税。这个信号告诉大家，房地产还需交税，不要只关注其资本属性。四是全面监控房地产商的资金，以防引发太多的烂尾，影响消费者权益。 
不能让资本属性过度扩张，尤其不能让资本属性脱离消费属性，一旦资本属性脱离消费属性，必然形成泡沫。 
四条对策核心内容是抑制房地产的资本属性。四条对策本身没有错，但落实过程中有些地方做过头了，损害了房地产的消费属性。因此2021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提出，在房住不炒的前提下，还要注意房地产的消费属性。因为它影响了整个需求，所以会议针对房地产提出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坚持租购并举，加快发展长租房市场，推进保障性住房建设。这既能够解决新城市人和年轻人的住房问题，又能够推动建筑业以及相关产业发展。 
第二句是支持商品房市场更好满足购房者的合理住房需求。什么叫合理需求？刚需和改善性需求，应该都是合理性需求，这个边界与内涵是可以讨论的。比如，三亚这个地方确实非常适合养老，消费者有钱买三亚的房子养老是不是合理需求？如果是合理性需求，海南的限购政策是否要做调整？合理性需求还需要讨论其边界与内涵在哪里，这对于带动整个需求是有意义的。 
第三句是因城施策，促进房地产业良性循环和健康发展。 
围绕这三句话，有四件事情要做。第一件事，就是高杠杆高周转的发展模式将成为过去，未来将解决这个问题。第二件事，就是所有房地产商必须尊重房地产经济规律，即处理好消费属性和资本属性的关系。消费属性是基础，不要在没有消费属性的地方盖房子，否则会出现泡沫与浪费。第三件事，就是对已出现泡沫风险的房地产商，要加快解决风险问题，坚持市场化原则和法治化原则。第四件事，就是实行一城一策。从房地产和一个城市的价值与人口状况关系角度看，中国的城市化已出现很大差别，房地产管控政策如果“一刀切”，一定会损害消费型需求，应该实行一城一策。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就房地产问题强调的三句话，是从需求消费型房地产角度来阐述的，是强调消费属性而不是资本属性。有人讲房地产风声变了，实际上没有变，是大家理解错了，2020年没有变，2021年也没有变。2020年是抑制房地产过度的资本属性，房地产产业问题的解决办法就是抑制过热的资本属性，推动合理性需求，这个没有什么变化。如果我们短期内可以把房地产问题处理好，我估计需求收缩的情况会大为改观。  
供给冲击主要原因有三：一是近几年来“逆全球化”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已深度融入世界工业产业链，现在出现了“逆全球化”，导致部分产业链断裂，对中国的供给造成了很强的冲击。二是美国推动制造业回流对我国的供给体系带来的冲击。三是我国在全球产业供应链中处于中下游，国际形势的变动会直接冲击中国的供给体系。 
房地产产业问题的解决办法就是抑制过热的资本属性，推动合理性需求。 
最近，我们调研组深深感到供给冲击给中国带来了较大压力，原因是我国经济存在短板：一是我国在关键基础材料、核心基础零部件（元器件）方面，对进口依赖较大，如高端发动机、飞机轮胎轴承钢，甚至热水器的断电传感器等。二是数控机床，现在很多零部件是靠数控机床加工完成的。三是生物医药。四是新材料。五是信息硬件，如芯片等。 
从中长期来看，我国要缓解供给冲击，必须推动科技创新。因为以上五大短板都与技术有关，它倒逼我们必须推进科技创新。所以，我估计我国下一步要做的重大事情，就是加大科技创新力度。我以为，2022年我们甚至可以牺牲一点增长速度来加快科技创新。 
有两件事情必须做：第一，要夯实技术创新物质性基础，就是实验型经济，没有庞大的实验型经济，就无法开展科技创新。 
第二，调动人的积极性。我们现在对物质产权的保护力度要高于知识产权，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和激励机制不够健全。  
研究发现，预期转弱主要是企业家的预期转弱。这可能与结构政策调整有关，三次分配理论是现代经济的重要理论，没有劫富济贫的意思。 
在初次分配环节，谁的效率高，谁的收入就高。效率原则贯穿于整个市场化过程，企业竞争力强利润就高，个人贡献大收入就高。效率原则实际上不是简单的分配原则，也是创造蛋糕的原则，所以初次分配强调效率原则。 
第二次分配就是所谓的再分配，再分配强调的是公平原则，就是把过高的收入压一下，过低的收入提一下。它靠两个制度，一个是税收制度，一个是社会保障制度。税收制度把太高的收入压一下，收入保障制度是把过低的收入提一下，以实现整个社会的平衡。这两个制度主要用于调节过大的收入差距。 
第三次分配是让二次分配调整之后收入仍很高的人参与分配。第三次分配的依据与核心是道德原则，没有强制性，而且是以捐赠形式实现的。这个捐赠应不只是用来扶贫，还可以进入国家科技创新基金，通过科技创新带动整个民族福祉的增进。 
三次分配是效率原则、公平原则、道德原则的统一。三个原则都没有劫富济贫的意思，也没有搞平均主义的意思，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选择。
我想有人可能在理解上有一点问题，这种三次分配实际上既是强调高效地创造蛋糕，也是为更好地分配蛋糕，这是现代经济学的重要理论。而且遵循这种理论会使所有社会群体利益收入适度增加，促进共同富裕。共同富裕不是大家财富一样，财富永远都会有差别，而是所有社会群体的收入都能够随着国家的经济发展相应增加，这才叫共同富裕。 
三次分配是效率原则、公平原则、道德原则的统一。 
另外，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还提到要发挥资本作为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同时有效控制其消极作用，后者就是防止资本无序扩张。防止资本无序扩张不是要打击资本，这个理论背后有两条原则。 
第一，我们承认资本的逐利性，如果不承认资本的逐利性，资本就是公益基金，而不是资本了。必须承认资本的逐利性，这是前提。 
第二，资本逐利过程中，有可能偏离宏观政策，甚至出现野蛮生长。如果资本在逐利过程中与宏观政策的发展方向一致，就叫有序运行。 
所以，判断资本无序扩张和有序运行的重要指标是宏观经济政策。经济学有一门课是专门提升企业家判断和分析宏观经济能力的，因为增强这种能力才能分析判断走势，才会使资本在逐利过程中不出现偏差，不出现野蛮生长。课程包括五项内容，即货币政策与金融政策、财政政策与收入分配政策、产业政策与科技创新政策、国际收支政策与开放政策、社会政策与稳定政策，这几个政策构成了宏观政策的基本内容。 
有些人不了解政策，所以在逐利过程中出现了偏差甚至某种对抗。国家提出防止无序扩张不是打击资本，而是管控资本导向。这个提法基于两个原则，一个是承认资本的逐利性，另一个是防止资本无序扩张，而且未来我们应该更好地管控资本导向，不要出现无序扩张之后才矫正，而是提前给一个信号，以保证它可以实现良性发展。 
总之，防止资本无序扩张，是促使资本跟国家发展方向不断融合的过程。
解决预期转弱问题关键在于很多政策解释要清晰，不能有含糊的地方。在关于预期转弱的问题上，重点应该是不断提升企业家的预期。